《朔方》2020年第11期|季栋梁:柳暗花明西海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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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卫向海原进发,进入环香山地区。绵延起伏的塬峁戈壁上,石头缝里长出的硒砂瓜,一个三十多斤,最重的达百斤,明丽的阳光下仿佛戴着钢盔的士兵潜伏在戈壁滩上。
40公里长的永大公路两侧摆满了硒砂瓜,不由令我想起王维“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的诗句。才十点多,已有人吃瓜,是啊,戈壁骄阳似火,吃个瓜是最惬意的了。
香山,祁连山余脉,海原县一大半乡镇环香山坐落,处于宁夏中部干旱带,蒸发量是降水量的十倍,土地属戈壁滩,布满风化的岩石碎片,风沙又大,常规农作物很难生长,“种啥啥不成”。两百多年前,当地人摸索出避天灾的“土办法”——压砂种瓜技术:在灰钙土土壤上铺压一层15厘米的岩石碎片,栽培西瓜。这里昼夜温差大,七八月温差最高达40度,覆盖岩石碎片白日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水分蒸发,夜晚水汽遇冷凝聚成水滴渗入地下,石块却不消耗水。压砂地既可保墒、保温,又避免水涮、风蚀,减少水土流失和土地荒漠化。
环香山地区岩石碎片是石炭系岩石风化的,土壤为灰钙土,富含硒、锌、铁、钙等多种氨基酸、葡萄糖、维生素等多种微量元素,尤其是硒元素每公斤土壤含0.5毫克,被命名为“中国塞上硒谷”。石头缝里长出的西瓜被称为“硒砂瓜”。海拔近两千米,病虫害少,不使用农药,远离城市和工业,无污染,国家绿色食品发展中心认证为A级绿色有机食品,自然保鲜期在50天以上,远销北京、陕西、四川、湖南、广州等二十多个省市。硒砂瓜瓤沙、含糖高,口感极好,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2010年上海世博会专供农产品。
110万亩硒砂瓜产业带,五万户瓜农户均增收1.2万元。硒砂瓜畅销重庆、成都、北京、广州、香港等全国三十多家大中城市直销网点,进入沃尔玛、华润万家、新华百货等大型连锁超市,并成功打入蒙古等国外市场。如今,香山硒砂瓜已形成规模化生产、品牌化经营。
路边枣子林带郁郁葱葱,很小的枣树都挂果了,“枣子没羞,当年就揪,”枣子见效最快。
小刘一笑说:“看着这瓜多美,馋得实在忍不住了,你看有人也吃哩。先吃一个,午饭且再吃,我请客。”
我们吃瓜,他点了根烟,说起种瓜的事,他说:“以前种庄稼,多的种小麦,一亩地最多能打二百多斤,天气稍稍一旱,连肚子都吃不饱,日子过得有皮没毛的,种硒砂瓜,一亩地产4000斤保险着哩,好的时候能产5000斤,正常年景收入3000元钱保险着哩。现在都不种庄稼了,谁舍得拿地种庄稼。你看这一路,几十公里都是西瓜。我们村全部种硒砂瓜。”
“以前也种。我今年六十有三了,小时候家里就种哩。那时候种上也就是自己吃,卖卖周围人,种多了卖不掉,路不好走,拉不出去,交通工具也不便当。我小时候没路,后来有了路,是砂石路,炮弹坑,搓板路,走个县上得一天,去银川一天去一天回不来。就是前几年交通还不行得很哩。这几年一下好了,你看这高速,村里路都是宽敞平坦的柏油路。这都是种瓜种出来的路,拉瓜去银川卖,一天跑几趟。”老吴说:“要想富,先修路,你看墙上写的,大实话。路好了,你看这大车小辆的,排得长龙一样,都是往外省拉的,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全国三四十家一等一的大城市都卖哩,销售渠道也畅通得很,中央电视台都做广告宣传哩。今年(2018年)县上(海原县)实行硒砂瓜重点城市直销,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成都等十二个主销城市大型批发商业市场设立硒砂瓜专销区……不愁卖!”
老吴指着挂在腰间的收音机说:“这收音机以前主要是听大戏(秦腔),现在除了听大戏,重要的是听新闻哩。政府想得全,咱们瓜好,假冒得多,为保护品牌,瓜上贴了条码,一扫一查就能刨根到底,这样别处产的西瓜想冒充都冒充不了,今年的瓜特别好卖。”老吴拿出一个印制的防伪专用标识说,“就这,你们用手机扫扫查查……”
老吴笑了说:“以前咋种,就是凭个老经验,现在有科技员指导哩。种瓜也不是你想咋种就咋种,你不按他的方法种,你的瓜就是不行,不服不行。那些技术员厉害,有研究生哩。”
老吴嘿嘿一笑说:“就五六十亩瓜,人家有种几百上千亩的。我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是公家人(公务员),一个打工,死活不爱种瓜。”
“还有老婆哩,这两天瓜才陆续熟哩,不忙,在县城打工哩。种瓜从种到熟、从卖了到来年再种,都不缠人,还能打工,也有一份收入哩。现在方便,县城、市上工地多,活多。”老吴又说,“我们县上推广种硒砂瓜,要让大面积地种,下任务哩……”
老郑说:“2004年中卫撤县设市,海原县由固原市划归中卫市,硒砂瓜产业确定为环香山乡镇农民拔穷根工程。2008年建设环香山百万亩硒砂瓜产业带,现在种植培养面积近百万亩,主产区农民人均收入过万了。”
老吴笑笑说:“刚开始那时候没家底,穷么,种瓜要压砂覆膜,平田整地,施肥灌水都得花钱。没钱么,得贷款,银行不敢给咱们贷,怕咱们还不上,咱们也不敢贷,自己怕还不上,收入再高也没办法。后来,政府出面协调担保贷款,就好多了。现在村上也有钱哩,给你贷款不要利息。哎呀,现在政策是好得很,国家帮得忙大哩,从种到销,从水到种子,啥都给你想到了。这两年人家里有点家底,胆量大了,瓜地慢慢的变大了,大棚、滴灌,啥都舍得花钱了。”
“日子靠种硒砂瓜慢慢的变好,现在这房子你们也看得清楚,红砖瓷面。只要有年轻人会开车的,都买了小汽车。城里买楼房的不老少,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价格正常的情况下,每亩硒砂瓜收入3500元,平均每家十亩地,八成农户在市里买了楼房,大多数人都开上了小卧车。”
毛家沟,如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沟壑梁峁枝丫纵横。1936年,中央红军穿过这条沟,抵达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之地将台堡。从此,这条沟穿过了中国历史,“是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中央红军行军的最后五里。”谢宏义指着老窑洞保护区说,“红军在这里驻扎修整,然后沿沟里的小路,行军至将台堡完成胜利会师!”
走近毛家沟红军寨红色主题体验区,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前辈在横幅上签字留念,“弘扬革命精神,牢记使命担当”,满满的正能量。他们聊得正热火。他们是重走长征路的红二代、红三代,已经住了几天了。谢宏义跟我打过招呼,陪他们游赏红军寨。
少年心事当拿云,出生于毛家沟的谢宏义,从小听着长征故事,憧憬着红军战士的革命生活。大学毕业,谢宏义南下创业,十多年打拼,在浙江金华创建工贸公司,做得风生水起。2014年,谢宏义回家探亲,看到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撂荒,村庄荒芜,景象衰败,心里很不是滋味。睡眠很好的他失眠了。
四十不惑,奔不惑之年的谢宏义真的不惑了。回到浙江,谢宏义把公司交给弟弟经营,自己回到老家,投资二百多万元,进行流转土地,种植秋杂粮,建养殖场,以养羊为基础,羊粪作为有机肥还田,发展循环生态立体农业,发展家乡特色农产品……两年时间毛家沟曾经被撂荒的土地生机勃勃,毛家沟变了。一百多户人家全住进新房,村民人均年收入从2014年的4000多元钱至2016年超越7000元钱,乡亲们的日子好过起来。
然而,谢宏义却不满足了,他要毛家沟彻底红火起来,要人们的好日子更上一层楼,可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
“这些优势资源不是谁都拥有的,我们得天独厚啊,为何不利用红色优势,在毛家沟发展乡村旅游,发展农家乐,走长征路,吃红军饭,让人们体验长征,感悟长征,铭记长征,让红色基因代代相传。”谢宏义思路清晰,做事雷厉风行。
红色窑洞宾馆、户外营地区、红色主题餐厅、红色主题体验区、会师湖水上拓展区、秉慧书院传统国学文化学习区及现代农牧业体验区、西北农牧业文化体验区、现代农业采摘园,醋坊、油坊、杂粮磨坊、手工雕刻等传统手工作坊区……几年间工贸公司每年利润全投进“红军寨”,占地六平方公里的红军寨脱颖而出,成为宁夏首家以红色旅游为主题的培训体验(研学)基地,也是宁夏第一个系统化、规模化的体验教学点,打造集参观、教育、旅游、研究、红色演艺和红色文化产品研究开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红色文化产业示范园区。红色历史与农村小康无缝对接,而红色旅游的兴起,带动小秋杂粮、食用油等农副产品的销售,毛家沟走出一条通过红色旅游发展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之路。
二万五千里长征三大主力会师最后五里,正在建设过草地、爬雪山等景观项目,途中设有特色小吃店、农产品购物店,还有详细丰富的免费讲解,“打造会师最后的五里长征路,再现当年红军长征情景,让游客来到红军寨不单单是来游山球水,在农家乐吃饭,要人们缅怀革命先烈,传承革命精神。”谢宏义正对那些老革命说。
值得一说的是,打造红军寨的过程是真正体验红军长征精神的过程,谢宏义被“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长征精神深深感染了,2020年7月1日,四十一岁的他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离开毛家沟不久,我接到谢宏义的微信,他告诉我在刚刚结束的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开展的第二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遴选工作中,毛家沟村入选,红军寨无疑如虎添翼。
进入野狼沟,梯田塄坎上遍植景观树木,山桃、毛桃、榛子、树梅、刺槐……枝叶茂盛,郁郁葱葱,油菜花、鲁冰花、芍药、玫瑰花、薰衣草、万寿菊、帝王百合、百年牡丹……山野间金黄,紫红,靛蓝,粉白,田园综合体景观色彩缤纷,如诗如画。西海固的土地全种经济作物。
走进藜麦地,白、红、黑三个色系,乳白、淡灰、淡黄、黑、红、褐、棕红等十多种色彩。藜麦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是印加土著主要食物,据说有七千年的种植历史,印加人称之为“粮食之母”,具有独特的营养价值,如今成为炙手可热的养生保健食物。
宋洼水库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天空、山岭、树木、花朵。库区服务设施现代化,景观玻璃温室餐厅、乡村KTV、集装箱酒店、水上公园、小船、摩托艇、水上步行球……游客吃、住、行、游、购、娱一体化,已经很成熟。
我还是第一次见集装箱酒店,实用、时尚。正逢周末,游客不少,野钓的、登山拍照的、旅游采摘的……二十栋集装箱酒店式自驾游露营基地更是爆满。
“宋洼村曾经是张易镇最穷的村,能有今天的变化得益于新型农村组织——合作社。”张易镇干部捏着李儒学的手说,“这,老领导一本账。”80年代初李儒学在张易镇工作。
“宋洼村土地股份合作社负责人郭利平。”副镇长介绍说,“进城打工创业,开了一家园艺公司,从事绿化美化,2014年回村创业成立合作社,郭社长,说说你吧。”
“现在都说乡愁,其实真正的乡愁在农民身上,劳力都进城打工了,就是有人想种地,种那点地还不够喂‘巧儿’(麻雀)的,只能常年在外打工。以前土地可是命根子,为了二指宽的地埂骂架打捶的,现在都撂荒了,每次回到村里来,看着撂荒的土地实在心疼,不是滋味,要说我们宋洼的土地,不是最瘠薄的,尤其是种土豆、小杂粮,苦下上是有收成的。就想着把村里的土地整合起来,村班子三番五次叫回来发展,我就回来了。农村要振兴,你得在土地上做文章,谋产业,把土地盘活了,让土地值钱。我挑头成立土地合作社,动员大家入社,一听合作社,人们很敏感,让地荒着也不参与……”郭利平说,“合作社并不是个新词,人们有深刻的记忆,合作社,大集体,勤快人养懒汉么,干部批评社员干活儿不卖力不认真时,往往说你给咱拿出在自留地里干活儿的一半劲儿来就行咧……因此,当销声匿迹几十年的合作社再次浮现出来,人们一片哗然。又要成立合作社,是不是要把土地收回大集体,回到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又走老路了?村干部讲,扶贫干部讲,广播报纸电视上讲,人们还是疑惑,不但不积极,反而抵触。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是复杂的。毕竟土地荒着也是自家的土地,那是立足之地,是命根子,这么交出去出了问题可真就成了无立锥之地了。”
“先进行土地流转,给大家地钱,等想明白了再入股。到了年终,看到入股的人家撂荒了的土地自己不用下苦花钱去种,就能得到一笔钱,土地依然在自己手里,除了土地流转费,分红又拿了一笔收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入股了。散作满天星,聚是一把火。土地变股权,农民当股东,租金保底,盈余分红,2016年,全村撂荒地整理后,入股土地2600多亩。第一年土地都是生荒地,加之干旱,种植的荞麦和青储玉米产量很低,亏了本,可洋芋长得好,价格不错,盈利31万余元,合作社将十几万元盈利全部分红。快过年了,账还没有算清,为了稳定情绪,先以每股10元的利润兑现分红。年过完,账务清算后,进行第二次分红……2016年至2018年,共发放劳务费、保底租金、盈余分红106万元……土地就这么盘活了。”
老张过来,掏烟给人发烟,说:“合作社好得很么,第一年土地流转费1300多元钱,分红500多元钱,打工挣了8000多元钱,守着家门还能挣一万多,大半辈子了我第一次在家门口挣了这么多。种啥,咋卖,都不用你操心,活干好了就有收成,自己在自家地里干活还能挣钱,土地还是自己的……我过五十了,在城里打工,这年龄活就不好找了,遭人嫌弃,怕身体里藏着啥病到时把人家讹上了,可回来咋过活?好得很啊,好得很啊,心里不慌了,干活跟你们上班一样,打死都想不到啊,老了老了,在家门口还有班上了。”
“2017年,争取项目支持,合作社引水上山,发展以滴灌、喷灌为主的高效节水现代农业,建设旱涝保收的高标准基本农田,创建了一个千亩无公害小杂粮生产基地、一个千亩马铃薯种薯繁育基地、一个千亩青储玉米基地,打造最美景观梯田公园综合体……才发展旅游,现在游客还不是太多,现在就等往大打名气了。”郭利民说。
仇建平正在红树莓田里忙活。仇建平从村民手里流转土地512亩,创建耘硕种植合作社,与福建闽商进行股份制合作,种上了红树莓和万寿菊,发展乡村旅游,振兴乡村。
“土地变股权、农民当股东、保底有租金、收益有分红”,走在西海固,“合作社”如同疯长的庄稼遍地皆是,成为致富奔小康的基础。
走进新和村,度假村一所所仿古小院的外墙给一幅幅二十四孝图连缀起来,成为“孝文化”长廊,大人带着小孩在一幅幅图画前讲解着。
“文化是最吸引人的。”火仲舫说,“游客可带着孩子过来,边玩边给孩子讲解中国民间传统文化。”
火仲舫解释说,“打脸”就是化妆,“披马”就是给参加演出的马戴上笼头,备上马鞍,拴上大红花。这我也懂,我们村子上也有社火队,从小看着长大的。
马社火顾名思义就是装扮在马身上表演的社火,这是六盘山区群众老百姓受居住条件所限,借助畜力创造的一种流动的艺术形式,被誉为六盘山区民间艺术的“活化石”,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山河镇新和村、王庄村是高台马社火国家级传承基地。马社火衍生于秦腔,但只演不唱,表演内容为秦腔古装折子戏和历史典故、神话传说,表演者除了要懂得演出内容和人物装扮,还要有骑马技术——双脚踩蹬,于马(或骡、驴)上踩高跷,摆舞刀、矛、剑、戟等各种道具完成表演,既有杂技之险,又有舞蹈之美。马队最少也有十几匹,最多有几十匹,浩浩荡荡,非常壮观。
火仲舫曾是固原市文联主席兼《六盘山》杂志主编,现在是六盘山民俗文化发展促进会主席,对西海固民俗颇有研究,说起民俗来滔滔不绝。
“新和村马社火在民国时期就颇有名气了,时任山河镇镇长、隆德县城南片保安团长的宋铭基曾多次组织民团扮演马社火进城表演,解放后一直没断过。新一辈马社火继承人赵世荣、翟士刚等人,继承了马社火装扮技能,又把装扮的戏剧人物引入社火活动中。每逢春节,他们便组织社火爱好者装扮马社火,走村串户给乡亲们拜年送祝福。新和村建成了马社火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基地。”
火主席嘿嘿一笑:“大门楼子高院墙,凤凰落在房脊上,前院骡子后院马,我带社火来玩耍。”
汉子一拱手挥动羽扇:“正月初九喜盈门,马队社火到你村,八王献宝道吉祥,今生今世永安康!走了一户又一户,一户更比一户富,马队踩出致富路,明年修起三层楼!”
“是该表演《八蛮献宝》了。”火主席介绍说:“这是根据隋文帝招降西突厥、东突厥等八位藩王的历史典故改编而成的社火形式。每年正月初九,社火演员装扮成古代八位藩王的模样,骑上马、骡,再由两位后生牵引,走街串巷向当地坊神和先祖进献各类宝物,在仪程官的带领下,随着锣鼓点子行走,挨家挨户拜年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个干爽的汉子笑着走过来,火主席一挥手说道:“新和村里有能人,名字叫个赵小龙。搞旅游,耍社火,能谋会干还会说。”
火主席出口成章,他也是个社火头,是社火队伍中的春官。他的作品中有许多春官词,被广泛运用。
火主席给我介绍说,这赵小龙高中毕业就到北京去了,闯出属于自身个人的一片天地。2013年乡上动员能人回村,赵小龙回村了。隆德盛产沙棘,赵小龙创办了沙棘饮料加工厂,发展成为年创收300万元、带动六十多人就业的有突出贡献的公司。西海固推行“两个带头人”工程,村党支部换届,赵小龙当选书记。
新和村海拔2600多米,无霜期短,自然灾害频发,2013年还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全村741人建档立卡。该怎么样发展?赵小龙回村后就有了成熟的思路,巩固提升传统养殖业,发展文化旅游产业。新和村离县城只有8.5公里,地处六盘山麓。村里有1800亩退耕还林的山林,植被良好,一条小河穿过村庄。村内有岳家峡等旅游资源,尤其是红军长征曾经走过的村庄,又是高台马社火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剪纸、刺绣等民俗文化积淀深厚。六盘山地区是全国旅游扶贫区,现在宁夏又是全域旅游,县上出台各种政策全力发展旅游业,发展旅游得天独厚。搞旅游,村内水、电、路、停车场、旅游公厕等基础设施规划建设牵扯到占地、拆迁,还是遇到了阻碍。会开了一场又一场,村民意见和建议很多,疑虑重重。得要让大家长见识,村上组织村民参观考察浙江安吉、陕西马嵬铎等全国特色美丽乡村建设的成功范例,对大家触动挺大,问题也解决了。村上借助危房改造和生态移民搬迁,结合旅游乡村建设政策,对170户住房做改造,拆掉老房子,建民俗街形成了农家乐、生态养殖、民俗文化的旅游产业……村医翟士刚带头拆旧房起新屋,新盖的农家乐白墙灰瓦,古朴大气,翟士刚转手租给党支部请来的经营户,年收益6000元租金。
火主席说:“现在农业机械化了,骡马的饲养量慢慢地减少,没办法,拖拉机、汽车、三轮车就加入到社火队伍当中,渐次代替了马和牲畜,马社火这马背艺术变得不伦不类了。为了传承马社火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赵小龙建了专门的马场,买回二十多匹马来饲养,专门用于马社火表演……赵小龙对马社火情有独钟,来自童年的记忆,他的父亲就是个社火头儿,母亲杨丽萍是化妆师,从小他就跟着父亲在社火队伍里奔波。现在他的女儿赵阳丹也是马社火演员。他们家可谓是马社火世家了。人活一辈子,不能光为钱,总得守住点什么。”
马社火开演了,几十头骡马队伍出场,穿过古色古香明清风情街,游客的手机、相机,聚焦着、围追着,那些马们很安然,甚至一点不受惊,显然这样的场面它们见多了。
二十多家农家乐,我们走进了翟调过家。翟调过家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四口人,之前在银川边打工边供孩子上大学。村子上红火起来,今年5月翟调过回来开起了自己的农家乐。旅游旺季吃饭的游客多,一天上百人,平时村里人也来吃饭。“周末吃饭的人多,人们有钱了,周末都自驾游。”翟调过说,“以前靠打工一年挣不到两万块钱,开了农家乐,还不到一年,就挣了3万多块,越干越有心劲了!而且是在自己家里开,家也照顾了。这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啊。”
味道真好,价格还便宜,七个人不到200块钱。告辞时,又迎来了一车游客,一个老汉迎上去,另一个老汉感叹地说:“你说现在这人就是富了,以前是猫儿吃糨子老在嘴上抓挖,怕得连天色都没时间看,现在天天都有来逛的人。”
依山谷坐落的北台村,红顶的民居与蓝顶的牛棚,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组合成一幅山水画卷。水泥硬化路面平整干爽,连续几杆路灯上都站着鸟儿,叫声此起彼落。道路两旁全种植着玉米,一人高的玉米案板一样平整,在风中摇曳生姿。
支书马存珍笑笑说:“这玉米不打玉米籽,再过一月收割青贮,是牛的好饲料,”说着他指指路边马建成家的青贮饲料水泥池,“全村耕地6000多亩,现在全部种植青贮玉米,户户建有青贮池,家家有草料粉碎机。以前全种洋芋,洋芋产量高么,谁舍得种玉米当饲料。”
马建成家院落电焊火花闪闪,儿子正对一大棚做改造。和马建成聊起来,他跟儿子生活在一起,一家十一口人,四十多头牛,光牛圈就四个。显然他有些保守,支书掰着指头为他算了个账说:“一百万没麻达。”马建成笑笑说:“看你说得夸张的……”支书说:“年初你一次赶牛几十头,把指头剁给人家?”马建成说:“那是靠贷款……”支书说:“光说贷款,不说存款?”马建成咯咯咯地笑着冲我说:“日子好着哩。”支书说:“又养又贩的,没个几十万手头活泛得起来?”
马存珍嘿嘿一笑说:“追过我了才好哩,我就想着全北台人都追过我,好让我长长地出一口气。”
陈龙说:“支书是能人,北台的养牛是他带动起来的,他现在养牛六十多头,一头三万多元。”
“能人能量再大,也比不上组织的能量,有能人的带领,组织的能量才能发挥到极致。”马存珍说,“几年前还可怜得很哩,一提起北台村,老百姓叫苦,上下干部发愁。就说2014年,非流动人口197户966人,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06户735人,贫困发生率高达76.1%,人均纯收入4000多元,比全什字乡人均收入低1000元,且人均差距大,最低人均收入1500元,北台村有养牛传统,牛存栏仅有736头,但养牛仅仅是为了种地,最明显的标志380伏动力电,入户率仅为1.5%,生产条件落后。”马存珍挠挠头说,“哎呀,羞得人头都抬不起来,乡上、县上开个会,找个拐拐子(旮旯)一待,会一散躲着人走……要知道我都是三十年的村干部了。”
2014年,北台村被确定为固原市农业农村局帮扶单位,派驻帮扶工作队和驻村。西吉县将北台村确定为2016年脱贫销号村。
固原市农业农村局制定了《北台村草畜产业高质量发展规划》,采取结对帮扶支持、产业培育支撑、金融扶持助推、基本的建设引领等措施,为养殖户发放青贮池建设补贴、养牛圈舍补贴、见犊补母、铡草机购置、太阳能热水器安装等项目的补贴和开展各类技术培养和训练,打造肉牛养殖专业村,“顾前怕后的,推开并不是特别容易,怕养牛亏损。”支书说着,正好过来一个人,“有福,你来给说说刚开始时你的想法。”又对我说:“马有福是建档立卡户,日子过得恓惶得吃宴席连个新衣裳都没有。”
马有福憨憨一笑说:“养牛种地过日子,靠着老天爷吃肚子。以前就是养牛、种地,养牛就是养劳力,都养老黄牛,也不是没觉悟,家底薄得这儿捂住那儿漏底了,不敢胡折腾。家有千贯,长毛的不算。以前养的牛哪能跟现在养的牛比,以前养的牛才几个钱,现在养的牛一头一万多元,怕有个闪失……唉,日子过得有皮没毛的,种地连吃肚子都保证不了……”
“老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这话实实的,在帮扶工作的开展中,党员干部的带头引领作用始终不可忽视。遇到群众不能接受的新事物,先让党员干部带头做,示范给老百姓。青贮池没人愿意挖,先从支书家开挖;标准化养殖圈舍,先从村主任家建起;帮扶单位的产业补贴先从带头示范户发起。人们都看着你,你不带头就没人愿意先动,要让其他群众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在产业高质量发展过程中,除了县委政府统一的各项惠农补贴外,市农业农村局在推广过程中,先后对养殖圈舍、青贮池、铡草机等进行了优先的额外补贴。通过党员干部的示范引领,也让群众尝到了甜头,一步步打消了群众的顾虑。”驻村陈龙已经驻村三年了,他说,“村上‘两个带头人’养牛都在30头以上,成为脱贫致富的典型。致富带头人的养殖规模和经验不仅是北台村群众的观摩学习示范点,更是什字乡乃至西吉县的观摩示范点。”
为了解决村民养牛的后顾之忧,西吉县实施金融扶贫惠民政策,给村民贴息贷款扶持发展养殖业,2019年金融贷款136户1161万元,享受各类补贴219.35元。“我第一次拿到扶贫贷款5万元,就像做梦一样,我们这穷得提不起鞋跟的人,也能贷款?我一次购买了5头牛,一年下来就挣了两万多,种地五六年也挣不了这么多,比种地还轻松,一天就喂两次,你想多喂不行,那不科学,日子一下就蹬上劲了。”马有福说。
马存珍说:“有福上进心强,苦钻研,除了参加村里举行的养殖技术培训班外,自学养牛技术,牛越养越好,现在都是土专家了。养牛超过20头了,一年保守点说也能收入六七万元,今年下来能养多少头?”
马存珍说:“我们村被固原市人民政府授予金融支持扶贫示范村、信用示范村。”
北台村牛存栏3065头,户均15头以上,40头以上的大户有几十户。草畜产业收入占农民纯收入90%以上,贫困发生率由2012年的55%降至2019年的0.91%。肉牛养殖已成为西吉县农民脱贫致富的主导产业,肉牛饲养量33万多头,北台村已成为西吉县养牛第一村。
在北台村穿行,时不时听到牛哞哞叫,不由得想起李涉《牧童词》中“半陂草多牛散行,白犊时向芦中鸣”的诗句。站在坡上梯田大埂上,经过硬化、绿化的道路在太阳能路灯的护送下蜿蜒远去,村文化活动室、村部活动广场、农村电子商务平台、新农村农家院舍……尽收眼底。
山冈青葱,绿树成阴,审视着村庄,马存珍颇有感触地说:“市农业农村局先后自筹资金100余万元,协调资金1800余万元,扶贫干部把力出了。”
季栋梁,1963年生,甘肃张家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集十几部等。作品荣获《小说选刊》奖、《中国作家》奖、《北京文学》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朔方》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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